什么时候长大的

新冠肆虐全球整整三年了,难以计数的人因为新冠本身,或者由其带来的次生影响而失去生命。在躺床养病的两周里,也有不止一次想到,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当然了,问题是老问题,答案也还是我的老答案:人生本无意义。非要说有的话,那意义就和一个人的个体的价值一样,体现在相对于他的其他客体上,例如自己的亲人、爱人、朋友、师生等等。

刚才看小四的一篇微博,提及他的母亲在看完他的一封信后说他长大了,这个其实和他自己打的标签“从哪一刻意识到自己长大了”是不完全一致的。不过如同我前面所说,有时候,一个人的某些属性的具备与否,就是需要外部反馈回自己。

少时家穷。全村人里可能只有我们家,存放碗筷的,不是一个柜子,而是一个箱子。在母亲的嘴里,那种大揭盖的箱子叫“皮箱”,原本是放衣物的。箱子是木质的,但除非把底翻过来朝天,否则看不到裸木。里面裱着浅蓝色的衬纸,箱子外面贴着描金的油纸,上面还有故事性质的图画。从我记事,吃饭的时候就需要去把箱子盖掀开,然后数人头,拿相应数量的碗和筷子,或者还有勺子。正因为一贯如此,我倒是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奇怪。

到得高中,可能是高三?也可能是高二吧。在我住校上学期间,母亲竟然请木匠打了一件碗柜,木料肯定是多年来不知怎么捡省来的。大约八十厘米到一米长,高可能有个一米五六的样子。主体分上下两个部分(但并非分体的,这个上下是仅就视觉效果而言)。最下面的部分是对开双扇的小柜子,小柜子上面是一左一右两个抽屉。再往上就是上半部分的两层架子,架子为了能防尘,还用玻璃做了可以左右推拉的遮挡。上半部分的宽度大约占下半部分的三分之二,因此抽屉顶上、架子没有占满的部分就是个小台面。

这样宝贝打好的时候,先是放在另一个屋子里。一来要晾去油漆的味道,二来要等那几块推拉玻璃就绪。跟现在不大一样,跟在城市里大不一样,玻璃是不好搞的材料。在不想花钱的前提下,那几块玻璃恐怕是来自于亲戚的接济——她们家是厂矿生活,接近于城市的方式,有时候会有像楼道之类的公共区域有因拆迁或者改造等因素而废弃掉的诸如“居民公约”之类的镜框可以捡到。

终于,都准备齐全了,母亲在等我一个放假。她已经年老,没有能力自己把这个东西挪到主屋。激动人心的时候可到了。我和母亲一边一个站在柜子的两侧,玻璃摞起来平放在那个小台面上,还没有竖起来装到上面。

“一、二、三”,我和母亲同时用力往起抬,我这边离地了一截,母亲的那边,柜子腿才将将脱离了跟地面的接触。上面摞着的玻璃失去了水平,不安分起来,斜斜地滑动、出溜。我赶忙让母亲跟我一起往下放柜子,但终究还是有一块玻璃跌落到了地上,好在没有碎到不可收拾。我的母亲没说什么。不过我知道她是一个极其讨厌使用破烂什物的人,在我们家,尽管穷,却是坚决不使用豁了口、碰了瓷的碗盘的。这个新新的碗柜,从它正式投入使用的头一天开始,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状态。

若干年后,母亲与人言:“那天,人家那边轻轻一使劲柜子就起来了,我这边还没怎么动。我一下就觉得,这个小儿子长大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发现自己的小儿子长大了的当时,那小小的惊喜有没有掩盖掉对器物毁损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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